?quixotic
quixotic發(fā)音
英:[kw?k?s?t?k] 美:[kw?k?sɑt?k]
英: 美:
quixotic中文意思翻譯
adj.唐吉訶德式的,狂想家的,不切實際的
quixotic詞形變化
異體字: quixotical |名詞: quixotism |副詞: quixotically |
quixotic常見例句
1 、Quixotic though protest may seem in the face of Hong Kong's relentless development, heritage is a hot issue.───香港的持續(xù)建設雖然讓這些抗議活動看起來有些堂吉訶德,但歷史確實是個炙手可熱的議題。
2 、Many economists reckon Latvia is simply a replay of Argentina's mess in 2001, when a quixotic effort to keep a pegged exchange rate ended in devaluation and default.───許多經(jīng)濟學家都認為拉脫維亞就是2001年阿根廷經(jīng)濟危機的翻版,那時阿根廷不切實際的試圖采取釘住匯率制,但最終導致貨幣貶值,并拖欠債務。
3 、I knew it would be a quixotic bid to apply for the symposium and attempt to juggle it with drama rehearsals;───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兩位演員異口同聲回答說”先把這一段完成吧!”
4 、a quixotic act of chivalry───表現(xiàn)出空想的騎士精神的行動
5 、And the fellowship's members do not view global use of Esperanto as a quixotic goal.───而該聯(lián)誼會隊員并不認為全球采用世界語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標。
6 、In short, our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may say a lot less about some quixotic search for hidden truth than it does about another enduring human quality: optimistic thinking.───簡而言之,我們對夢的解釋會很少空想性地探尋隱匿的事實,而更多的是體現(xiàn)了人類的另一種永久性特質(zhì):凡事都往好處想。
7 、quixotic, gushing, effusive, enraptured, fanatical, enthusiastic, excited───醉心的。狂熱的。熱情的。
8 、One is a quixotic blend of Moorish fantasy and Venetian gothic, another has a stepped roof covered in tiles, like a Dutch merchant's house intoxicated by fiesta.───還有一些富商們?yōu)榱遂乓麄兊呢敻欢ǖ暮廊A建筑。
9 、No other form of writing is at once so quixotic and so intensely practical.Dictionary making does not require brilliance or originality of mind.───您可以在一日之內(nèi),或乘車,或步行,或乘船在村寨里盡情游歷。
10 、One given to adventurous or quixotic conduct.───俠義心腸的人,堂吉訶德式的人物喜歡冒險或作出堂吉訶德式行為的人
11 、so far, quixotic attempt to steal cable.───到目前為止,不切實際企圖竊取電纜。
12 、These might seem quixotic or paradoxical choices, but please bear with me.───這聽起來好像不切實際、自相矛盾,但請容我說完。
13 、He likes making the daydream, is a very quixotic person.───他愛作白日夢,是一個很不切實際的人。
14 、Your idea is quixotic.───你太異想天開了。
15 、At worst his scruples must have been quixotic, not malicious(Louis Auchincloss)───從最壞的角度來說,他的疑慮肯定是出于一時沖動,而不含惡意(路易斯 奧金克洛斯)
16 、Double desire.Love-me-two-times lips.Introducing Cremesheen Lipglass, the perfect performance teammate for Cremesheen Lipstick.Creamy, quixotic colour, and super-sexy shine.───飽滿的唇色與柔滑質(zhì)感的完美結(jié)合.霜狀質(zhì)地,更見輕柔,格外潤滑,唇線與唇膏的完美結(jié)合為你締造完美的雙唇.
17 、as quixotic as a restoration of medieval knighthood───象中世紀騎士精神式的不切實際
18 、as quixotic as a restoration of medieval knighthood;───象中世紀騎士精神式的不切實際;
19 、Even if we're doubletiming it around the clock with nary a carey for workplace safety, it isn't gonna prevent us from meeting our quixotic quota by the proverbial crapton.─── 即使我們不顧生產(chǎn)安全 日以繼夜趕工 也會與不切實際的訂單存在巨大差距
20 、Not long ago, selling American cars in Japan was downright quixotic .───前不久,要在日本出售美國汽車還是一件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21 、That makes an effort by Google, to burrow deep into the leading US research libraries to make digital copies of all the works it can lay its hands on, seem both ambitious and quixotic.───這讓谷歌的一項努力看起來既雄心萬丈又不切實際。谷歌對美國頂尖研究圖書館進行深度挖掘,為它能得到的所有著作制作數(shù)字副本。
22 、Estranged from the quantum mainstream, Einstein spent his final decades in quixotic pursuit of a unified theory of physics.───與量子的主流思想漸行漸遠后,愛因斯坦將他的最后幾十年投注在對于物理統(tǒng)一理論的狂想式追求上。
23 、At worst his scruples must have been quixotic,not malicious(Louis Auchincloss)───從最壞的角度來說,他的疑慮肯定是出于一時沖動,而不含惡意(路易斯·奧金克洛斯)
24 、"It is probable that, apart from the most immediate, pragmatic, technical revisions, the writer's effort to detach himself from his work is quixotic" (Joyce Carol Oates)───“除了最當前的、實用的,技術(shù)性的修改外,作者使他自己遠離作品的努力有可能是不切實際的”(喬伊絲·卡羅爾·奧茨)
25 、However, as the play ended with bows and applause there was a quixotic plea for the audience to continue pursuing what is good.───不過,在話劇結(jié)束后的鞠躬與鼓掌時,演員向觀眾說希望他們繼續(xù)追求美好的東西,確實是個不對勁的呼吁。
26 、Everyone thinks he is a quixotic dreamer, with hopes to one day live in a space station.───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家,他夢想有一天能在太空站生活。
27 、This is a Quixotic quest that not only reflects a misunderstanding of the purpose of toolbars but also reflects the futile hope for magical powers in metaphors, which we discussed in Chapter 13.───這是一種堂吉訶德式的探索,不僅反映了對工具欄目的誤解,而且反映了對隱喻魔法徒勞的希望。 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在第13章已經(jīng)談過。
28 、Nearly two years time, due to the way, rugged, car repair, and not to go home for a period of road seem quixotic.───近二年時間,由于路子失修,坑坑洼洼,車子難走,本來并不遠的一段故鄉(xiāng)路就似乎遙不可及了。
29 、These may seem quixotic or paradoxical choices, but bear with me.───這些似乎是不切實際或自相矛盾的選擇,但請先容我講完。
30 、Give me a Don Quixotic Spear so that I fight with the windwheel.───請給我一柄堂吉訶德那樣的長矛,我要與風車開戰(zhàn)!
31 、In four books written from 1921 to 1934, Soddy carried on a quixotic campaign for a radical restructuring of global monetary relationships.───在其于1921至1934年間所撰寫的4本書中,索迪為徹底重塑全球金融關(guān)系而進行了一場唐吉坷德式的戰(zhàn)斗。
32 、"At worst his scruples must have been quixotic, not malicious" (Louis Auchincloss)───“從最壞的角度來說,他的疑慮肯定是出于一時沖動,而不含惡意”(路易斯·奧金克洛斯)
33 、And despite corporate and government moves toward universal IDs, the quest for absolute proof that you are who you say you are appears quixotic.───雖然美國企業(yè)和政府傾向核發(fā)統(tǒng)一的身分證件,但想要完全證明你就是你所宣稱的那個人,看起來仍像是癡心妄想。
34 、From there Shelley, always full of schemes, went on a quixotic expedition to redress the wrongs of the Irish;───腦子里總是充滿各種計劃的雪萊,從那兒出發(fā),進行了一次吉訶德式的遠征,想去改變愛爾蘭人受壓迫的處境;
35 、From there Shelley, always full of schemes, went on a quixotic expedition to redress the wrongs of the Irish───腦子里總是充滿各種計劃的雪萊,從那兒出發(fā),進行了一次吉訶德式的遠征,想去改變愛爾蘭人受壓迫的處境
36 、Because at the critical tipping point, one tragically quixotic megalomaniac cannibalized humanity of the very minds that might have been its salvation.─── 因為在那個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時刻 一個可悲妄想的自大狂 將那些可能拯救世人的頭腦 從人類社會中分離了出去
37 、He is rehearsing an ancient dream and desire in plain and common words and almost even in the quixotic way: inquiry on survival.───他排練一個古老夢想和欲望在簡單和共同的詞和幾乎用堂基柯德式的方式: 詢問在生存。
38 、Located in Anhui Province, Huangshan has an area of about 154sq. km. and is known for its “four wonders”, namely, amazing pinetrees, quixotic rocks, cloud sea and hot spring.───黃山位于安徽境內(nèi),風景區(qū)面積約154平方公里,以奇松、怪石、云海、溫泉“四絕”聞名。
39 、Quixotic Principle───吉訶德原則
40 、in a quixotic manner.───以唐吉訶德式的方式。
41 、It is probable that, apart from the most immediate, pragmatic, technical revisions, the writer's effort to detach himself from his work is quixotic(Joyce Carol Oates)───除了最當前的、實用的,技術(shù)性的修改外,作者使他自己遠離作品的努力有可能是不切實際的(喬伊絲 卡羅爾 奧茨)
42 、I was dumbfounded to hear him say that I was on a quixotic enterprise───聽到他說我在從事一項不切實際的事業(yè),我大吃一驚。
43 、as quixotic as a restoration of medieval knighthood; a romantic disregard for money; a wild-eyed dream of a world state.───象中世紀騎士精神式的不切實際;對金錢不切實際的漠視;對世界大同的不切實際的夢想。
急求雷雨序!??!是序哦~要完整滴~~~
《雷雨序》的作者即寫作《雷雨》的大戲劇作家曹禺。
在《雷雨序》里,曹禺曾多次提到宇宙人生的殘酷性,他說:“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p>
曹禺先生曾在《雷雨序》中這樣說:“我最早想出的,并且較覺真切的是周繁漪,我喜歡看繁漪這樣的女人?!闭捎谧髡?..曹禺先生曾在《雷雨序》中這樣說:“我最早想出的,并且較覺真切的是周繁漪,我喜歡看繁漪這樣的女人?!?/p>
《雷雨》序
我不知道怎樣來表白我自己,我素來有些憂郁而暗澀;縱然在人前我有時也顯露著歡娛;在孤獨時,卻如許多精神總不甘于凝固的人,自己不斷地來苦惱著自己。這些年我不曉得“寧靜”是什么,我不明了我自己,我沒有古希臘人所寶貴的智慧——“自知”。除了心里永感著亂云似的匆促,迫切,我從不能在我的生活里找出個頭緒。所以當著要我來解釋自己的作品,我反而是茫然的。
我很欽佩,有許多人肯費了時間和精力,使用了說不盡的語言來替我劇本下注腳。在國內(nèi)這次公演之后,更時常有人論斷我是易卜生的信徒,或者臆測劇中某些部分,是承襲了Euripides 的Hip-polytus 或Racine 的Phedre的靈感。認真講,這多少對我是個驚訝。我是我自己——一個渺小的自己!
我不能窺探這些大師們的艱深,猶如黑夜的甲蟲想象不來白晝的明朗。在過去的十幾年,固然也讀過兒本戲,演過幾次戲。但盡管我用了力量來思索,我追憶不出哪一點是在故意模擬誰。也許在所謂“潛意識”的下層,我自己欺騙了自己。我是一個忘恩的仆隸,一縷一縷地抽取主人家的金線,織成了自己丑陋的衣服,而否認這些退了色(因為到了我的手里)的金絲,也還是主人家的。其實用人家一點故事,幾段穿**,并不寒傖。同一件傳述,經(jīng)過古今多少大手筆的揉搓塑抹,演為種種詩歌、戲劇、**、傳奇,也很有些顯著的先例。然而如若我能繃起臉,冷生生地分析自己的作品(固然作者的偏愛總不容他這樣做),我會再說,我想不出執(zhí)筆的時候,我是追念著哪些作品而寫下《雷雨》,雖然明明曉得能描摹出來這幾位大師的遒勁和瑰麗,哪怕是一抹,一點或一勾呢,會是我無上的光彩。
我是一個不能冷靜的人,談自己的作品恐怕也不會例外。我愛著《雷雨》如歡喜在溶冰后的春天,看一個活潑潑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躍,或如在粼粼的野塘邊偶然聽得一聲青蛙那樣的欣悅。我會呼出這些小生命是交付我有多少靈感,給與我若何興奮。我不會如心理學者立在一旁,靜觀小兒的舉止,也不能如試驗室的生物學家,運用理智的刀來支解分析青蛙的生命。這些事應該交與批評《雷雨》的人們。他們知道怎樣解剖論斷。哪樣就契合了戲劇的原則,哪樣就是背謬的。我對《雷雨》的了解,只是有如母親撫慰自己的嬰兒那樣單純的喜悅,感到的是一團原始的生命之感。我沒有批評的冷靜頭腦,誠實也不容許我使用詭巧的言辭,狡黠地袒護自己的作品。所以在這里,一個天賜的表白的機會,我知道我不會說出什么。這一年來批評《雷雨》的文章確實嚇住了我,它們似乎刺痛了我的自卑意識,令我深切地感觸自己的低能。我突地發(fā)現(xiàn)它們的主人了解我的作品,比我自己要明晰得多。他們能一針一線地導出個原由,指出究竟,而我只有普遍地覺得不滿、不成熟。每次公演《雷雨》或者提到《雷雨》,我不由自己地感覺到一種局促,一種不自在,仿佛是個拙笨的工徒,只圖好歹做成了器皿,躲到壁落里,再也怕聽得雇主們挑剔器皿上面花紋的丑惡。
我說過我不會說出什么來。這樣的申述,也許使關(guān)心我的友人們讀后少一些失望。屢次有人問我《雷雨》是怎樣寫的,或者《雷雨》是為什么寫的,這一類的問題。老實說,關(guān)于第一個,連我自己也莫明其妙。第二個呢?有些人已經(jīng)替我下了注釋。這些注釋有的我可以追認,——譬如“暴露大家庭的罪惡”。但是很奇怪,現(xiàn)在回憶起三年前提筆的光景,我以為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地。我并沒有顯明地意識著我是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么。也許寫到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fā)泄著被抑壓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個模糊的影象的時候,逗起我的興趣的,只是一兩段情節(jié),幾個人物,一種復雜而又原始的情緒。
《雷雨》對我是個誘惑。與《雷雨》俱來的情緒,蘊成我對宇宙間許多神秘的事物一種不可言喻的憧憬?!独子辍房梢哉f是我的“蠻性的遺留”。
我如原始的祖先們,對那些不可理解的現(xiàn)象,睜大了驚奇的眼。我不能斷定《雷雨》的推動是由于神鬼,起于命運或源于哪種顯明的力量。情感上,《雷雨》所象征的,對我是一種神秘的吸引,一種抓牢我心靈的魔?!独子辍匪@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所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這種自然的“冷酷”,可以用四鳳與周萍的遭遇和他們的死亡來解釋,因為他們自己并無過咎。)如若讀者肯細心體會這番心意,這篇戲雖然有時為幾段較緊張的場面或一兩個性格吸引了注意,但連綿不斷地、若有若無地閃示這一點隱秘,——這種種宇宙里斗爭的“殘忍”和“冷酷”。在這斗爭的背后或有一個主宰來管轄。這主宰,希伯來的先知們贊它為“上帝”,希臘的戲劇家們稱它為“命運”,近代的人撇棄了這些迷離恍惚的觀念,直截了當?shù)亟兴鼮椤白匀坏姆▌t”。而我始終不能給它以適當?shù)拿?,也沒有能力來形容它的真實相。因為它太大,太復雜。我的情感強要我表現(xiàn)的,只是對字宙這一方面的憧憬。
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我念起人類是怎樣可憐的動物,帶著躊躇滿志的心情,仿佛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時常不能自己來主宰著。受著自己——情感的或者理解的——捉弄,一種不可知的力量的,——機遇的,或者環(huán)境的——捉弄。生活在狹的籠里而洋洋地驕傲著,以為是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里。稱為萬物之靈的人物,不是做著最愚蠢的事么?我用一種悲憫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zhí)。我誠懇地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所以我最推崇我的觀眾。我視他們,如神仙,如佛,如先知。我獻給他們以未來先知的神奇。在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危機之前,蠢蠢地動著情感,勞著心,用著手。他們已徹頭徹尾地熟悉這一群人的錯綜關(guān)系。我使他們征兆似地覺出來這醞釀中的陰霾,預知這樣不會引出好結(jié)果。我是個貧窮的主人,但我請了看戲的賓客升到上帝的座,來憐憫地俯視著這堆在下面蠕動的生物。他們怎樣盲目地爭執(zhí)著,泥鰍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著昏迷的滾,用盡心力來拯救自己,而不知千萬仞的深淵在眼前張著巨大的口。他們正如一匹跌在澤沼里的羸馬,愈掙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周萍悔改了“以往的罪惡”,他抓住了四鳳不放手,想由一個新的靈感來洗滌自己。但這樣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惡,這條路引到死亡。繁漪是個最動人憐憫的女人。她不悔改,她如一匹執(zhí)拗的馬,毫不猶疑地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了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夢,救出自己,但這條路也引到死亡。在《雷雨》里,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自一面看,《雷雨》是一種情感的憧憬,一種無名的恐懼的表征。這種憧憬的吸引,恰如童稚時諦聽臉上劃著經(jīng)歷的皺紋的父老們,在森森的夜半,津津地述說墳頭鬼火,野廟僵尸的故事。皮膚起了恐懼的寒栗,墻角似乎晃著搖搖的鬼影。然而奇怪,這“怕”本身就是個誘惑。我挪近身軀,咽著興味的口沫,心懼怕地忐忑著,卻一把提著那干枯的手,央求:“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所以《雷雨》的降生,是一種心情在作祟,一種情感的發(fā)酵,說它為宇宙作一種隱秘的理解,乃是狂妄的夸張。但以它代表個人一時性情的趨止,對那些“不可理解的”莫名的愛好,在我個人短短的生命中是顯明地劃成一道階段。
與這樣原始或野蠻的情緒俱來的,還有其他的方面,那便是我性情中郁熱的氛圍。夏天是個煩躁多事的季節(jié),苦熱會逼走人的理智。在夏天,炎熱高高升起,天空郁結(jié)成一塊燒紅了的鐵,人們會時常不由己地,更歸回原始的野蠻的路,流著血,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是走向極端,要如電如雷地轟轟地燒一場,中間不容易有一條折衷的路。代表這樣的性格是周繁漪,是魯大海,甚至于是周萍,而流于相反的性格,遇事希望著妥協(xié),緩沖,敷衍便是周樸園,以至于魯貴。但后者是前者的陰影,有了他們,前者才顯得明亮。魯媽,四鳳,周沖是這明暗的間色,他們做成兩個極端的階梯。所以在《雷雨》的氛圍里,周繁漪最顯得調(diào)和。她的生命燒到電火一樣的白熱,也有它一樣的短促。情感,郁熱,境遇,激成一朵艷麗的火花。當著火星也消滅時,她的生機也頓時化為烏有。她是一個最“雷雨的”(這是我杜撰的,因為一時找不到適當?shù)男稳菰~)性格。她的生命交織著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她擁有行為上許多的矛盾,但沒有一個矛盾不是極端的。
“極端”和“矛盾”是《雷雨》蒸熱的氛圍里兩種自然的基調(diào),劇情的調(diào)整多半以它們?yōu)檗D(zhuǎn)移。
在《雷雨》里的八個人物,我最早想出來的,并且也較覺真切的,是周繁漪,其次是周沖。其他如四鳳,如樸園,如魯貴,都曾在孕育時,給我些苦痛與欣慰。但成了形后,反不給我多少滿意。(我這樣說,并不是說前兩個性格已經(jīng)成功。我愿特別提出來,只是因為這兩種人抓住我的想象)。我喜歡看周繁漪這樣的女人,但我的才力是貧弱的。我知道舞臺上的她與我原來的企圖,做成一種不可相信的參差。不過一個作者,總是不自主地有些姑息。對于繁漪,我仿佛是個很熟的朋友,我慚愧不能畫出她一幅真實的像,近來盼望著遇見一位有靈魂有技能的演員扮她,交付給她血肉。我想她應該能動我的憐憫和尊敬,我會流著淚水哀悼這可憐的女人的。我會原諒她,雖然她做了所謂“罪大惡極”的事情,——拋棄了神圣的母親的天責。我算不清我親眼看見多少繁漪。(當然她們不是繁漪,她們多半沒有她的勇敢。)
她們都在陰溝里討著生活,卻心偏天樣的高。熱情原是一片澆不熄的火,而上帝偏偏罰她們枯干地生長在砂上。這類的女人,許多有著美麗的心靈。然為著不正常的發(fā)展,和環(huán)境的窒息,她們變?yōu)楣造?,成為人所不能了解的?/p>
受著人的嫉惡,社會的壓制,這樣抑郁終身,呼吸不著一口自由的空氣的女人,在我們這個社會里,不知有多少吧。在遭遇這樣的不幸的女人里,繁漪自然是值得贊美的。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沖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雖然依舊落在火坑里,情熱燒瘋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憐憫與尊敬么?這總比閹雞似的男子們,為著凡庸的生活,怯弱地度著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人佩服吧。
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迷上了繁漪,他說她的可愛不在她的“可愛”處,而在她的“不可愛”處。誠然,如若以尋常的尺來衡量她,她實在沒有幾分動人的地方。不過聚許多所謂“可愛的”的女人在一起,便可以鑒別出她是最富于魅惑性的。這種魅惑不易為人解悟,正如愛嚼姜片的,才道得出辛辣的好處。所以必須有一種明白繁漪的人,才能把握著她的魅惑。不然,就只會覺得她陰鷙可怖。平心講,這類女人總有她的“魔”,是個“魔”便有它的尖銳性。也許繁漪吸住人的地方,是她的尖銳。她是一柄犀利的刀。她愈愛的,她愈要劃著深深的創(chuàng)痕。她滿蓄著受著抑壓的“力”,這陰鷙性的“力”,怕是造成這個朋友著迷的緣故。愛這樣的女人,需有厚的口胃,鐵的堅韌,巖似的恒心。而周萍,一個情感和矛盾的奴隸,顯然不是的。不過有人會問為什么她會愛這樣一棵弱不禁風的草。這只好問她的運命,為什么她會落在周樸園這樣的家庭中。
提起周沖,繁漪的兒子。他也是我喜歡的人。我看過一次《雷雨》的公演,我很失望。那位演周沖的人有些輕視他的角色,他沒有了解周沖,他只演到癡憨——那只是周沖粗獷的肉體,而忽略他的精神。周沖原是可喜的性格,他最無辜,而他與四鳳同樣遭受了殘酷的結(jié)果。他藏在理想的堡壘里。
他有許多憧憬,對社會,對家庭,以至于對愛情。他不能了解他自己,他更不了解他的周圍。一重一重的幻念,繭似地縛住了他。他看不清社會,他也看不清他所愛的人們。他犯著年輕人Quixotic 病,有著一切青春發(fā)動期的青年對現(xiàn)實那樣的隔離。他需要現(xiàn)實的鐵錘來一次一次地敲醒他的夢。在喝藥那一景,他才真認識了父親的威權(quán)籠罩下的家庭。在魯貴家里,忍受著魯大海的侮慢,他才發(fā)現(xiàn)他和大海中間隔著一道不可填補的鴻溝。在末尾,繁漪喚他出來阻止四鳳與周萍逃奔的時候,他才看出他的母親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樣。而四鳳也不是能與他在冬天的早晨,明亮的??眨酥追蛑鵁o邊的理想航駛?cè)サ陌閭H。連續(xù)不斷的失望絆住他的腳。每次失望都是一只尖利的錐,那是他應得的刑罰。他痛苦地感覺到現(xiàn)實的丑惡,一種幻滅的悲哀襲擊他的心。這樣的人即便不為“殘忍”的無所毀滅,他早晚會被那綿綿不盡的渺茫的夢掩埋,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甚至在情愛里,他依然認不清真實,抓住他的心的并不是四鳳,或者任何美麗的女人。他愛的只是“愛”,一個抽象的觀念,還是個渺茫的夢。所以當著四鳳不得已地說破了她同周萍的事,使他傷心的,卻不是因為四鳳離棄了他,而是哀悼著一個美麗的夢的死亡。
待到連母親——那是十七歲的孩子的夢里幻化得最聰慧而慈祥的母親,也這樣丑惡地為著情愛痙攣地喊叫,他才徹頭徹尾地感覺到現(xiàn)實的丑惡。他不能再活下去,他被人攻下了最后的堡壘,青春期的兒子對母親的那一點憧憬。
于是他整個死了他生活最寶貴的部分——那情感的激蕩。以后那偶然的或者殘酷的肉體的死亡,對他算不得痛苦,也許反是最適當?shù)牧私Y(jié)。其實,在生前,他未始不隱隱覺得他是追求著一個不可及的理想。他在魯貴家里說過他白日的夢,那一段對著懵懂的四鳳講的:“海,……天,……船,……光明,……
快樂,“的話,那也許是個無心的諷刺。他偏偏在那樣地方津津地說著他最超脫的夢,那地方四周永遠蒸發(fā)著腐穢的氣息,瞎子們唱著唱不盡的春調(diào)。
魯貴如淤水塘邊的癲蛤蟆,曉曉地噪著他的丑惡的生意經(jīng)。在四鳳將和周萍同走的時候,他只說:(疑惑地,思考地)“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覺得,我好像并不是真愛四鳳;(渺渺茫茫地)以前,……我,我——大概是胡鬧”。
于是他慷慨地讓四鳳跟著周萍,離棄了他。這不像一個愛人在申說,而是一個夢幻者探尋著自己。這樣的超脫,無怪乎落在情熱的火坑里的繁漪,是不能了解的了。
理想如一串一串的肥皂泡,蕩漾在他的眼前,一根現(xiàn)實的鐵針便輕輕地逐個點破。理想破滅時,生命也自然化成空影。周沖是這煩躁多事的夏天里一個春夢。在《雷雨》郁熱的氛圍里,他是個不調(diào)和的諧音,有了他,才襯出《雷雨》的明暗。他的死亡和周樸園的健在,都使我覺得宇宙里,并沒有一個智慧的上帝做主宰。而周沖來去這樣匆匆,這么一個可愛的生命,偏偏簡短而痛楚地消逝,令我們束不住情感,要呼出:“這確是太殘忍的了?!?/p>
寫《雷雨》的時候,我沒有想到我的戲會有人排演。但是,為著讀者的方便,我用了很多的篇幅釋述每個人物的性格。如今呢,《雷雨》的演員們可以借此看出些輪廓。不過一個雕刻師,總先摸清他的材料有哪些弱點,才知用起斧子時,哪些地方該加謹慎。所以演員們也應該明了這幾個角色的脆弱易碎的地方。這幾個角色沒有一個是一具不漏的網(wǎng),可以不用氣力網(wǎng)起觀眾的稱贊。譬如演魯貴的,他應該小心翼翼地做到“均勻”、“恰好”,不要小丑似地叫《雷雨》頭上凸起了隆包,尻上長了尾巴,使它成了只是個可笑的怪物。演魯媽與四鳳的,應該懂得“節(jié)制”。(但并不是說不用情感。)
不要叫自己嘆起來成風車,哭起來如倒海。要知道過度的悲痛的刺激。會使觀眾的神經(jīng)痛苦疲倦,再缺乏氣力來憐憫。反之,沒有感情做柱石,一味在表面上下功夫,更令人發(fā)生厭惡。所以應該有真情感。但是要學得怎樣收斂、運蓄著自己的精力,到了所謂“鐵燒得最熱的時候,再錘?!倍垮N是要用盡了最內(nèi)在的力量。尤其是在第四幕,四鳳見著魯媽的當兒,是最費斟酌的。
兩個人都需要多年演劇的經(jīng)驗和熟練的技巧。要找著自己情感的焦點,然后依著它做基準,合理地調(diào)整自己,成了有韻味的波紋。不要讓情感的狂風卷掃了自己的重心。忘卻一舉一動,應有理性的根據(jù)和分寸。具體說來,我希望她們不要嘶聲喊叫,不要重復地單調(diào)地哭泣。要知道這一景落眼淚的機會已經(jīng)甚多。她們應該替觀眾的神經(jīng)想一想,不應刺痛他們,使他感覺倦怠,甚至于苦楚。她們最好能運用各種不同的技巧來表達一個可以錯認為“單一的悲痛”情緒。要抑壓著一點,不要都發(fā)揮出來。如若必需有激烈的動作,請記住,“無聲的音樂是更甜美”,思慮過后的節(jié)制或沉靜,在舞臺上更是為人所欣賞的。
周萍是最難演的,他的成功要看挑選的恰當,他的行為,不易獲得一般觀眾的同情,而性格又是很復雜的。演他,小心不要單調(diào)。須設法這樣充實他的性格,令我們得到一種真實感。還有,如若可能,我希望有個好演員,化開他的性格上一層云翳,起首便清清白白地給他幾根簡單的線條。先畫出一個清楚的輪廓,再慢慢地細描去。這樣便井井有條,雖復雜而簡單。觀眾才不會落在霧里。演他的人要設法替他找同情。(猶如演繁漪的一樣。)不然,到了后一幕便會擱了淺,行不開。周樸園的性格比較是容易捉摸的。他也有許多機會做戲,如喝藥那一景,認魯媽的那一景,以及第四幕一人感到孤獨寂寞的那一景,都應加一些思索,(更要有思慮過的節(jié)制,)才能演得深雋。魯大海自然要個硬性的人來演,口齒舉動不要拖泥帶水,干干脆脆地做下去,他的成功,更靠挑選的適宜。
這個本頭已和原來的不同,許多小地方都有些改動。這些地方我應該感謝穎如,和我的友人巴金(感謝他的友情,他在病中還替我細心校對和改正?。?。靳以、孝曾,他們督催著我,鼓勵著我,使《雷雨》才有現(xiàn)在的模樣。在日本的,我應該謝謝秋田雨雀先生,影山三郎君和刑振鐸君,有了他們的熱誠和努力,《雷雨》的日譯本才能出現(xiàn),展開一片新天地。
末了,我將這本戲獻給我的導師張彭春先生,他是第一個啟發(fā)我接近戲劇的人。
一九三六年一月(原載《雷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1月版)
急求雷雨序?。。∈切蚺秪要完整滴~~~
雷雨序
我不知道怎樣來表白我自己,我素來有些憂郁而暗澀;縱然在人前我有時也顯露著歡娛,在孤獨時卻如許多精神總不甘于凝固的人,自己不斷地來苦惱著自己,這些年我不曉得“寧靜”是什么,我不明了我自己,我沒有希臘人所寶貴的智慧——“自知”。除了心里永感著亂云似的匆促,切迫,我從不能在我的生活里找出個頭緒。所以當著要我來解釋自己的作品,我反而是茫然的。
我很欽佩,有許多人肯費了時間和精力,使用了說不盡的語言來替我的劇本下注腳;在國內(nèi)這些次公演之后更時常地有人論斷我是易卜生的信徒,或者臆測劇中某些部分是承襲了Euripides的Hippolytus①或Racine的Phèdre②靈感。認真講,這多少對我是個驚訝,我是我自己——一個渺小的自己:我不能窺探這些大師們的艱深,猶如黑夜的甲蟲想象不來白晝的明朗。
在過去的十幾年,固然也讀過幾本戲,演過幾次戲,但盡管我用了力量來思索,我追憶不出哪一點是在故意模擬誰。也許在所謂“潛意識”的下層,我自己欺騙了自己:我是一個忘恩的仆隸,一縷一縷地抽取主人家的金線,織好了自己丑陋的衣服,而否認這些褪了色(因為到了我的手里)的金絲也還是主人家的。
其實偷人家一點故事,幾段穿**,并不寒磣。同一件傳述,經(jīng)過古今多少大手筆的揉搓塑抹,演為種種詩歌,戲劇,**,傳奇也很有些顯著的先例。然而如若我能繃起臉,冷生生地分析自己的作品(固然作者的偏愛總不容他這樣做),我會再說,我想不出執(zhí)筆的時候我是追念著哪些作品而寫下《雷雨》,雖然明明曉得能描摹出來這幾位大師的遒勁和瑰麗,哪怕是一抹,一點或一勾呢,會是我無上的光彩。
我是一個不能冷靜的人,談自己的作品恐怕也不會例外,我愛著《雷雨》如歡喜在溶冰后的春天,看一個活潑潑的孩子在日光下跳躍,或如在粼粼的野塘邊偶然聽得一聲青蛙那樣的欣悅。我會呼出這些小生命是交付我有多少靈感,給與我若何的興奮。我不會如心理學者立在一旁,靜觀小兒的舉止,也不能如試驗室的生物學家,運用理智的刀來支解分析青蛙的生命,這些事應該交與批評《雷雨》的人們。他們知道怎樣解剖論斷:那樣就契合了戲劇的原則,哪樣就是背謬的。我對《雷雨》的了解只是有如母親撫慰自己的嬰兒那樣單純的喜悅,感到的是一團原始的生命之感。我沒有批評的冷靜頭腦,誠實也不容許我使用詭巧的言辭狡黠地袒護自己的作品;所以在這里,一個天賜的表白的機會,我知道我不會說出什么。這一年來批評《雷雨》的文章確實嚇住了我,它們似乎刺痛了我的自卑意識,令我深切地感觸自己的低能。我突地發(fā)現(xiàn)它們的主人了解我的作品比我自己要明切得多。他們能一針一線地尋出個原由、指出究竟,而我只有普遍地覺得不滿不成熟。每次公演《雷雨》或者提到《雷雨》,我不由自己地感覺到一種局促,一種不自在,仿佛是個拙笨的工徒,只圖好歹做成了器皿,躲到壁落里,再也怕聽得顧主們惡生生地挑剔器皿上面花紋的丑惡。
我說過我不會說出什么來。這樣的申述也許使關(guān)心我的友人們讀后少一些失望。
累次有人問我《雷雨》是怎樣寫的,或者《雷雨》是為什么寫的這一類的問題。老實說,關(guān)于第一個,連我自己也莫明其妙;第二個呢,有些人已經(jīng)替我下了注釋,這些注釋有的我可以追認——臂如“暴露大家庭的罪惡”——但是很奇怪,現(xiàn)在回憶起三年前提筆的光景,我以為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地,我并沒有顯明地意識著我是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么。也許寫到未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fā)泄著被抑壓的憤窟,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個模糊的影像的時候。逗起我的興趣的,只是一兩段情節(jié),幾個人物,一種復雜而又原始的情緒。《雷雨》對我是個誘惑。與《雷雨》俱來的情緒蘊成我對宇宙間許多神秘的事物一種不可言喻的憧憬?!独子辍房梢哉f是我的“蠻性的遺留”,我如原始的祖先們對那些不可理解的現(xiàn)象睜大了驚奇的眼。我不能斷定《雷雨》的推動是由于神鬼,起于命運或源于哪種顯明的力量。情感上《雷雨》所象征的對我是一種神秘的吸引,一種抓牢我心靈的魔手,《雷雨》所顯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所覺得的大地間的“殘忍”,(這種自然的“冷酷”,四鳳與周沖的遭際最足以代表他們的死亡,自己并無過咎。)
如若讀者肯細心體會這番心意,這篇戲雖然有時為幾段較緊張的場面或一兩個性格吸引了注意,但連綿不斷地若有若無地閃示這一點隱秘——這種種宇宙里斗爭的“殘忍”和”‘冷酷”。在這斗爭的背后或有一個主宰來使用它的管轄。這主宰,希伯來的先知們贊它為“上帝”,希臘的戲劇家們稱它為“命運”,近代的人撇棄了這些迷離恍惚的觀念,直截了當?shù)亟兴鼮椤白匀坏姆▌t”。而我始終不能給他以適當?shù)拿?,也沒有能力來形容它的真實相。因為它太大,太復雜。我的情感強要我表現(xiàn)的,只是對宇宙這一方面的憧憬。
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我念起人類是怎樣可憐的動物,帶著躊躇滿志的心情,仿佛是自己來主宰自己的運命,而時常不是自己來主宰著。受著自己——情感的或者理解的——捉弄,一種不可知的力量的——機遇的,或者環(huán)境的——捉弄;生活在狹的籠里而洋洋地驕傲著,以為是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里,稱為萬物之靈的人物不是做著最愚蠢的事么?我用一種悲憫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zhí)。我誠懇地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所以我最推崇我的觀眾,我視他們,如神仙,如佛,如先知,我獻給他們以未來先知的神奇。在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危機之前,蠢蠢地動著情感,勞著心,用著手,他們已徹頭徹尾地熟悉這一群人的錯綜關(guān)系。我使他們征兆似地覺出來這醞釀中的陰霾,預知這樣不會引出好結(jié)果。我是個貧窮的主人,但我請了看戲的賓客升到上帝的座,來憐憫地俯視著這堆在下面蠕動的生物。
他們怎樣盲目地爭執(zhí)著,泥鰍似地在情感的火坑里打著昏迷的滾,用盡心力來拯救自己,而不知千萬仞的深淵在眼前張著巨大的口。他們正如一匹跌在澤沼里的羸馬,愈掙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周萍悔改了“以往的罪惡”。他抓注了四鳳不放手,想由一個新的靈感來洗滌自己。但這樣不自知地犯了更可怕的罪惡,這條路引到死亡。蘩漪是個最動人憐憫的女人。她不悔改,她如一匹執(zhí)拗的馬,毫不猶疑地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了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夢而救出自己,但這條路也引到死亡。在《雷雨》里,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自一面看,《雷雨》是一種情感的憧憬,一種無名的恐懼的象征。這種憧憬的吸引恰如童稚時諦聽臉上劃著經(jīng)歷的皺紋的父老門,在森森的夜半,津津地述說墳頭鬼火,野廟僵尸的故事。皮膚起了恐懼的寒栗,墻角似乎晃著搖搖的鬼影。然而奇怪,這“怕”本身就是個誘惑。我挪近身軀,咽著興味的口沫,心懼怕地忐忑著,卻一把提著那干枯的手,央求:“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所以《雷雨》的降傘是一種心情在作祟,一種情感的發(fā)酵,說它為宇宙一種隱秘的理解乃是狂妄的夸張,但以它代表個人一時性情的趨止。對那些“不可理解的”莫名的愛好,在我個人短短的生命中是顯明地劃成一道階段。與這樣原始或者野蠻的情緒俱來的還有其他的方面,那便是我性情中郁熱的氛圍。
夏天是個煩躁多事的季節(jié),苦熱會逼走人的理智。在夏天,炎熱高高升起,天空郁結(jié)成一塊燒紅了的鐵,人們會時常不由己地,更歸回原始的野蠻的路,流著血,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極端,要如電如雷地轟轟地燒一場,中間不容易有一條折衷的路。代表這樣的性格是周蘩漪,是魯大海,甚至于是周萍,而流于相反的性格,遇事希望著妥協(xié),緩沖,敷衍便是周樸園,以至于魯貴。但后者是前者的陰影,有了他們前者才顯得明亮。魯媽,四鳳,周沖是這明暗的間色,他們做成兩個極端的階梯。所以在《雷雨》的氛圍里,周蘩漪最顯得調(diào)和。她的生命燒到電火一樣地白熱,也有它一樣地短促。情感,郁熱,境遇,激成一朵艷麗的火花,當著火星也消滅時,她的生機也頓時化為烏有。她是一個最“雷雨的”(原是我的杜撰,因為一時找不到適當?shù)男稳菰~)性格,她的生命交織著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她擁有行為上許多的矛盾,但沒有一個矛盾不是極端的,“極端”和“矛盾”是《雷雨》蒸熱的氛圍里兩種自然的基調(diào),劇情的調(diào)整多半以它們?yōu)檗D(zhuǎn)移。在《雷雨》里的八個人物,我最早想出的,并且也較覺真切的是周蘩漪,其次是周沖。其他如四鳳,如樸園,如魯貴都曾在孕育時給我些苦痛與欣慰,但成了形后反不給我多少滿意。(我這樣說并不說前兩個性格已有成功,我愿特別提出來只是因為這兩種入抓住我的想象。)我次奏看蘩漪這樣的女人,但我的才力是貧弱的,我知道舞臺上的她與我原來的企圖,做成一種不可相信的參差,不過一個作者總是不自主地有些姑息,對于蘩漪我仿佛是個很熟的朋友。我慚愧不能畫出她一幅真實的像,近來頗盼望著遇見一位有靈魂有技能的演員扮她,交付給她血肉。我想她應該能動我的憐憫和尊敬,我會流著淚水哀悼這可憐的女人的。我會原諒她,雖然她做了所謂“罪大惡極”的事情——拋棄了神圣的母親的天責。
我算不清我親眼看見多少蘩漪。(當然她們不是蘩漪,她們多半沒有她的勇敢。)她們都在陰溝里討著生活,卻心偏天樣地高;熱情原是一片澆不熄的人,而上帝偏偏罰她們枯干地生長在砂上。這類的女人許多有著美麗的心靈,然為著不正常的發(fā)展,和環(huán)境的窒息,她們變?yōu)楣造?,成為人所不能了解的。受著人的嫉惡,社會的壓制,這樣抑郁終身,呼吸不著一口自由的空氣的女人在我們這個現(xiàn)實社會里不知有多少吧。在遭遇這樣的不幸的女人里,蘩漪自然是值得贊美的。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沖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雖然依舊落在火坑里,情熱燒瘋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憐憫與尊敬么?這總比閹雞似的男子們?yōu)橹灿沟纳钋尤醯囟戎惶煲惶斓娜兆痈档萌伺宸伞?/p>
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迷上了蘩漪,他說她的可愛不在她的“可愛”處,而在她的“不可愛”處。誠然,如若以尋常的尺來衡量她,她實在沒有幾分贏人的地方。不過聚許多所謂“可愛的”女人在一起,便可以鑒別出她是最富于魅惑性的。這種魅惑不易為人解悟,正如愛嚼姜片的才道得出辛辣的好處。所以必需有一種明白蘩漪的人始能把握著她的魅惑,不然,就只會覺得她陰鷙可怖。平心講,這類女人總有她“魔”,是個“魔”便有它的尖銳性。也許蘩漪吸住人的地方是她的尖銳。她是一柄犀利的刀,她愈愛的,她愈要劃著深深的創(chuàng)痕。她滿蓄著受著抑壓的“力”,這陰騭性的“力”怕是造成這個朋友著迷的緣故。愛這樣的女人需有厚的口胃,鐵的手腕,巖似的恒心,而周萍,一個情感和矛盾的奴隸,顯然不是的。不過有人會問為什么她會愛這樣一棵弱不禁風的草,這只好問她的運命,為什么她會落在周樸園這樣的家庭中。
提起周沖,蘩漪的兒子。他也是我喜歡的人。我看過一次《雷雨》的公演,我很失望,那位演周沖的人有些輕視他的角色,他沒有了解周沖,他只演到癡憨——那只是周沖粗擴的肉體,而忽略他的精神。引中原是可喜的性格,他最無辜而他與四鳳同樣遭受了慘酷的結(jié)果。他藏在理想的堡壘里,他有許多憧憬,對社會,對家庭,以至于時愛情。他不能了解他自己,他更不了解他的周圍。一重一重的幻念繭似地縛住了他。他看不清社會,他也看不清他所愛的人們。他犯著年輕人Quixotic①病,有著一切青春發(fā)動期的青年對現(xiàn)實那樣的隔離。他需要現(xiàn)實的鐵錘來一次一次地敲醒他的夢。在喝藥那一景,他才真認識了父親的威權(quán)籠罩下的家庭;在魯貴家里,忍受著魯大海的侮慢,他才發(fā)現(xiàn)他和大海中間隔著一道不可填補的鴻溝:在末尾,蘩漪喚他出來阻止四鳳與周萍逃奔的時候。他才看出他的母親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樣,而四鳳也不是能與他在冬天的早晨,明亮的海空,乘著白帆船向著無邊的理想航駛?cè)サ陌閭H。連續(xù)不斷地失望絆住他的腳,每次的失望都是一只尖利的錐,那是他應受的刑罰。他痛苦地感覺到現(xiàn)實的丑惡,一種幻滅的悲哀襲擊他的心。這樣的人即便不為“殘忍”的無所毀滅,他早晚會被那綿綿不盡的渺茫的夢掩埋。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甚至在情愛里。他依然認不清真實。抓住他心的并不是四鳳,或任何美麗的女人。他愛的只是“愛”,一個抽象的觀念,還是個渺茫的夢。所以當著他四鳳不得已說破了她同周萍的事,使他傷心的卻不是因為四鳳離開了他,而是哀悼著一個美麗的夢的死亡。待到連母親——那是十七歲的孩子的夢里幻比得最聰慧而慈祥的母親,也這樣丑惡地為著情愛痙孿地喊叫,他才徹頭徹尾地感覺到現(xiàn)實的粗惡。他不能再活下去,他被人攻下了最后的堡壘,青春期的兒子對母親的那一點憧憬。他于是整個死了他生活最寶貴的部分——那情感的激 蕩。以后那偶然的或者殘酷的肉體的死亡對他算不得痛苦,也許反是最適當?shù)牧私Y(jié)。其實,在生前他未始不隱隱覺得他是追求著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他在魯貴家里說過他白日的夢,那一段對著懵懂的四鳳講的:“海……天,……船,……光明,……快樂,”的話;(那也許是個無心的諷刺,他偏偏在那佯地方津津他說著他最超脫的夢, 那地方四周永遠蒸發(fā)著腐穢的氣息,瞎子們唱著唱不盡的春調(diào),魯貴如淤水塘邊的癩蛤膜曉曉地噪著他的丑惡的生意經(jīng))在四鳳將和周萍同走的時候,他只說:(疑惑地,思考地)“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覺得……我好像并不是真愛四鳳;(渺渺茫茫地)以前……我,我,我——大概是胡鬧?!庇谑撬犊刈屗镍P跟著周萍離棄了他。這不像一個愛人在申說,而是一個夢幻者探尋著自己。這樣的超脫,無怪乎落在情熱的火坑里的蘩漪是不能了解的了。理想如一串一串的肥皂泡蕩漾在他的眼前,一根現(xiàn)實的鐵針便輕輕地逐個點破。理想破滅時,生命也自然化成空影。周沖是這煩躁多事的夏天里一個春夢。在《雷雨》郁熱的氛圍里,他是個不調(diào)和的諧音,有了他,才襯出《雷雨》的明暗。他的死亡和周樸園的健在都使我覺得宇宙里并沒有一個智慧的上帝做主宰。而周沖來去這樣匆匆,這么一個可愛的生命偏偏簡短而痛楚地消逝,令我們情感要呼出:“這確是太殘忍的了?!?/p>
寫《雷雨》的時候,我沒有想到我的戲會有人排演,但是為著讀者的方便,我用了很多的篇幅釋述每個人物的性格。如今呢,《雷雨》的演員們可以藉此看出些輪廓。不過一個雕刻師總先摸清他的材料何哪些弱點,才知用起斧子時哪些地方該加謹慎,所以演員們也應該明了這幾個角色的脆弱易碎的地方。這幾個角色沒有一個是一具不漏的網(wǎng),可以不用氣力網(wǎng)起觀眾的稱贊。譬如演魯貴的,他應該小小翼翼地做到“均勻”“恰好”,不要小丑似地叫《雷雨》頭上凸起了隆包,尻上長了尾巴,使它成了只是個可笑的怪物;演魯媽與四鳳的應該懂得“節(jié)制”(但并不是說不用情感),不要叫自己嘆起來成風車,哭起來如倒海,要知道過度的悲痛的刺激會使觀眾的神經(jīng)痛苦疲倦,再缺乏氣力來憐憫,而反之,沒有感情做柱石,一味在表面上下工夫更令人發(fā)生厭惡,所以應該有真情感。但是要學得怎樣收斂運蓄著自己的精力,到了所謂“鐵燒到最熱的時候再錘”,而每錘是要用盡了最內(nèi)在的力量。
尤其是在第四幕,四鳳見著魯媽的當兒是最費斟酌的。兩個人都需要多年演劇的經(jīng)驗和熟練的技巧,要找著自己情感的焦點,然后依著它做基準來合理地調(diào)整自己成了有韻味的波紋,不要讓情感的狂風卷掃了自己的重心,忘卻一舉一動應有理性的根據(jù)和分寸。具體說來,我希望她們不要嘶聲喊叫,不要重復地單調(diào)地哭泣。要知道這一景落眼淚的機會已經(jīng)甚多,她們應該替觀眾的神經(jīng)想一想,不應刺痛他們使他們感覺倦怠甚至于苦楚。她們最好能運用各種不同的技巧來表達一個單純的悲痛情緒。要抑壓著一點,不要都發(fā)揮出來人口若必需有激烈的動作,請記?。骸盁o聲的音樂是更甜美”,思慮過后的節(jié)制或沉靜在舞臺上更是為人所欣賞的。
周萍是最難演的,他的成功要看挑選的恰當。他的行為不易獲得一般觀眾的同情,而性格又是很復雜的。演他,小心不要單調(diào);須設法這樣充實他的性格,令我們得到一種真實感。還有,如若可能,我希望有個好演員,比汗他的性格上一層云臀,起首便清清白白地給他幾根簡單的線條,先畫出一個清楚的輪廓,再慢慢地細描去。這樣便井井有條,雖復雜而簡單,觀眾才下會落在霧里。演他的人要設法替他找同情(猶如演蘩漪的一樣),不然到了后一幕便會擱了淺,行不開。
周樸園的性格比較是容易捉摸的,他也有許多機會做戲,如喝藥那一景,認魯媽的景,以及第四幕一人感到孤獨寂寞的景,都應加一些思索(更要有思慮過的節(jié)制)才能演得深雋。
魯大海自然要個硬性的人來演??邶X舉動不要拖泥帶水,干干脆脆地做下去,他的成功更靠挑選的適宜。
《雷雨》有許多令人疑惑的地方,但最顯明的莫如首尾的“序幕”與“尾聲”。聰明的批評者多置之不提,這佯便省略了多少引下到歸結(jié)的爭執(zhí)。因為一切戲劇的設施須經(jīng)過觀眾的篩漏,透過時間的洗滌,那好的會留存,粗惡的自然要濾走。所以我不在這里討論“序幕”和“尾聲”能否存留,能與不能總要看有否一位了解的導演精巧地搬到臺上。這是個冒險的嘗試,需要導演的聰明來幫忙。實際上的困難和取巧的地方一定也很多,我愿意將來有個機會來實驗。
在此地我只想提出“序幕”和“尾聲”的用意,簡單他說,是想送看戲的人們回家,帶著一種哀靜的心情。低著頭,沉思地,念著這些在情熱、在夢想、在計算里煎熬著的人們。蕩漾在他們的心里應該是水似的悲哀,流不盡的;而不是惶惑的,恐怖的,回念著《雷雨》象一場噩夢,死亡,慘痛如一只鉗子似地夾住人的心靈,喘不出一口氣來。
《雷雨》誠如有一位朋友說,有些太緊張(這并不是句恭維的話),而我想以第四幕為最。我不愿這樣戛然而上。我要流蕩在人們中間還有詩樣的情懷?!靶蚰弧迸c“尾聲”在這種用意下,仿佛有希臘悲劇Cliorus一部分的功能,導引觀眾的情緒入于更寬闊的沉思的海。
《雷雨》在東京出演時,他們曾經(jīng)為著“序幕”“尾聲”費些斟酌,問到我。我寫一封私人的信(那封信被披露了出來是我當時料想不到的事),提到我把《雷雨》做一篇詩看,一部故事讀,用“序幕”和“尾聲”把一件錯綜復雜的罪惡推到時間上非常遼遠的處所。因為事理變動太嚇人,里面那些隱秘不可知的東西對于現(xiàn)在一般聰明的觀眾情感上也仿佛不易明了,我乃罩上一層紗。那“序幕”和“尾聲”的紗幕便給了所謂的“欣賞的距離”。這樣,看戲的人們可以處在適中的地位來看戲,而不致于使情感或者理解受了驚嚇。
不過演出“序幕”和“尾聲,實際上有個最大的困難,那便是《雷雨》的繁長?!独子辍反_實用時間太多,刪了首尾,還要演上四小時余,如若再加上這兩件“累贅”,不知又要觀眾厭倦多少時刻。
我曾經(jīng)為著演出“序幕”和“尾聲”想在那四幕里刪一下,然而思索許久,毫無頭緒,終于廢然地擱下筆。這個問題需要一位好的導演用番工夫來解決,也許有一天《雷雨》會有個新面目,經(jīng)過一次合宜的刪改。然而目前我將期待著好的機會,叫我能依我自己的情趣來刪節(jié)《雷雨》,把它認真地搬到舞臺上。不過這個本頭已和原來的不同,許多小地方都有些改動,這些地方我應該感謝穎如,和我的友人巴金(謝謝他的友情,他在病中還替我細心校對和改正),孝曾,靳以,他們督催著我,鼓勵著我,使《雷雨》才有現(xiàn)在的模佯。在日本的,我應該謝謝秋田雨雀先生,影山三郎君和邢振鋒君為了他門的熱誠和努力,《雷雨》的日譯本才能出現(xiàn),展開一片新天地。
末了,我將這本戲獻給我的導師張彭春先生,他是第一個啟發(fā)我接近戲劇的人。
曹 禺 一九三六年一月